1
那句话，像一颗生锈的钉子，就那么直愣愣地，被我老婆许静砸进了我的天灵盖。
“林峰你他妈有意思吗？”
“天天回来就这张死人脸，给谁看呢？”
“我告诉你，彤彤不是你的！是陈浩的！你满意了吗？”
客厅的水晶灯，光线那么亮，却照得我眼前一阵阵发黑。
空气里还飘着红烧排骨的香气，女儿彤彤的专属。
我刚从公司加完班回来，连领带都还没来得及扯下来。
而许静，穿着她那身珊瑚绒的睡衣，头发乱糟糟地挽着，脸上是我最熟悉不过的，那种被生活碾压过一万遍后的不耐与怨毒。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蘸了沙子的棉花。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2
彤彤是我们女儿的名字，今年五岁。
陈浩，是许静的男闺蜜。
一个我从结婚第一天起，就如鲠在喉的名字。
3
“你说什么？”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许静冷笑一声，那笑声尖利得能划破玻璃。
“听不懂人话是吧？我说，你养了五年的女儿，是你最好兄弟的老婆的男闺蜜的种！”
她故意把这串关系绕得无比复杂，就是为了让我难堪。
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绿油油的笑话。
4
我盯着她，试图从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恨意。
仿佛我不是她同床共枕了七年的丈夫，而是她的阶级敌人。
5
“许静。”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你再说一遍。”
“说一百遍也是一样！”她尖叫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林峰，你但凡有点用，我至于天天跟陈浩诉苦吗？你除了会加班，会拿那点死工资回来，你还会干什么？你关心过我吗？你关心过这个家吗？”
她开始翻旧账。
这是我们吵架的固定流程。
从我去年忘了她的生日，到上个月我妈过来住了一个星期，再到今天早上我出门时没把垃圾带下楼。
每一件，都是能让她引爆的导火索。
6
以前，我会跟她吵。
我会辩解，我会愤怒，我会摔门而出。
但今天，我没有。
那句“彤彤是陈浩的”，像个无形的紧箍咒，死死地勒住了我的神经。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所有她控诉我的罪状，都酿成了模糊的配景音。
7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
直到她自己也觉得没趣，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疯子。”
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然后我转身，走进卧室，“砰”的一声，把门反锁。
8
我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酷寒的地板上。
外面，是许静的咒骂和拍门声。
“林峰你长本领了是吧！你给我出来！”
“你以为你躲着就没事了？”
“！”
我没理她。
我把头埋进膝盖里，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9
吵架时说的，都是气话。
这个道理，我懂。
夫妻之间，为了刺痛对方，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
我也曾骂过她“不可理喻的泼妇”。
她也曾吼过“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
但，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有些底线，是不能碰的。
1un
“彤彤不是你的。”
这句话，就是底线。
是悬崖。
她说出口的那一刻，就是把我往悬崖下面推。
11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
陈浩。
这个男人，像个幽灵一样，盘踞在我们的婚姻里。
他比我高，比我帅，比我会说话。
开一家不大不小的设计公司，时间自由，收入可观。
最重要的是，他对许静，永远随叫随到。
12
许静的电脑坏了，一个电话，陈浩半小时内带着工具箱出现。
许静想吃城西那家网红蛋糕，一个微信，陈浩下班绕远路一个多小时给她送过来。
彤彤半夜发烧，我还在外地出差，是陈浩，开着他的奥迪A6，送她们母女去医院。
我在电话里听着许静对陈浩的千恩万谢，心里像被无数只蚂蚁在啃噬。
13
我不是没抗议过。
“你能不能跟他保持点距离？我也是个男人。”
许静当时的反应，和今晚如出一辙。
“林峰你思想怎么这么龌龊？我跟陈浩十几年的朋友了，我们清清白白，是你自己心理阴暗！”
“你但凡有他一半靠谱，我用得着什么事都找他吗？”
每次，都以我的完败告终。
我被她扣上一顶“小心眼”、“无理取闹”的帽子，哑口无言。
14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阴暗的角落里疯狂滋长。
我开始偷偷观察彤彤。
彤彤的眼睛很大，双眼皮，像许静。
但她的鼻子，有点挺，嘴唇的轮廓，也和我跟许静不太一样。
以前，我只觉得是孩子没长开。
现在，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陈浩的脸。
他的鼻子，就是又高又挺。
15
我疯了。
我一定是疯了。
我在怀疑自己的女儿。
我在怀疑自己的妻子。
仅仅因为一句气话。
16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许静后来也闹累了，客厅里安静下来。
我能听到她回房的脚步声，然后是隔壁儿童房里，彤彤均匀的呼吸声。
这个我打拼了七年，用尽所有力气去维系的家，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陌生。
我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一个寄居在此的，可悲的房客。
17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走出卧室。
许静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给彤彤做早餐。
她眼眶也是红的，显然昨晚也没睡好。
看到我，她眼神躲闪了一下，没说话。
餐桌上，彤彤正拿着一根小油条，吃得满嘴是油。
“爸爸！”
她看到我，开心地叫了一声，举起手里的油条，“爸爸吃！”
18
我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脸，心脏猛地一揪。
昨晚那些肮脏的、可怕的念头，让我感到无比的羞愧。
她是我女儿。
是我从她还是个小肉团的时候，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女儿。
我怎么能怀疑她？
19
“爸爸不饿，彤彤吃。”
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有些沙哑。
许静把一碗粥放到我面前，低声说：“昨晚……我说的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她的语气，是久违的服软。
20
如果是以前，我会顺着这个台阶下。
我会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然后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可这一次，我做不到。
那颗钉子，已经钉进去了。
拔不出来了。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痛。
21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许静，我们去做个亲子鉴定吧。”
22
空气瞬间凝固。
许静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林峰，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在发抖。
23
“没什么意思。”
我平静地看着她，“你说那是气话，我不信。我要一个证据，一个能让我信的证据。”
“你……”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旁边，彤彤被我们的气氛吓到了，嘴一瘪，快要哭出来。
“妈妈，爸爸……”
24
我心一软，把彤彤抱进怀里。
“彤彤乖，爸爸妈妈在说话。”
我对许静说：“当着孩子的面，我不想吵。你就告诉我，你敢不敢去。”
25
许静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的眼神里，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慌乱。
为什么会慌乱？
如果那真的是一句气话，她此刻，不该是暴怒，是觉得我侮辱了她吗？
她的慌乱，像一根毒刺，再次扎进我的心里。
26
“去就去！谁怕谁！”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着牙说。
“林峰，我告诉你，等结果出来了，你必须跪下给我道歉！”
“好。”我点头，“如果彤彤是我的女儿，我跪下给你道歉，这个家，以后你说了算。”
“那如果不是呢？”她脱口而出。
问完，她自己也愣住了。
27
我看着她，笑了。
那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如果不是，许静，我们就完了。”
28
去做亲子鉴定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还要煎熬。
我请了假，带着彤彤。
许静也跟着，我们三个人，一路无话。
彤彤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在车里异常安静，不像平时那样叽叽喳喳。
到了鉴定中心，抽血的时候，彤彤哭了。
针头扎进她细嫩的胳膊，她哭得撕心裂肺。
“爸爸，疼……我不要打针……”
我抱着她，心都碎了。
我觉得自己像个混蛋。
一个为了证实自己那点可笑的猜疑，就来折磨自己女儿的混蛋。
29
许静站在一旁，红着眼圈，别过头去。
我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
可我们，谁也回不了头了。
从她说出那句话开始，我们之间，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30
等待结果的那几天，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我和许静，彻底进入了冷战。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分房睡。
吃饭的时候，除了彤彤偶尔的童言稚语，再没有别的声音。
整个家，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31
我开始失眠。
一闭上眼，就是彤彤哭着喊疼的样子，和许静那张惨白的脸。
然后，就是陈浩那张温文尔雅的笑脸。
它们在我脑子里交替出现，像一场永不落幕的噩梦。
32
我甚至开始偷偷翻许静的手机。
我以前从不这么做，我觉得这是对朋友最基本的不尊重。
可现在，我顾不上了。
我像个疯子一样，一条一条地翻看她和陈浩的聊天记录。
记录很干净。
除了日常的问候，和一些关于生活琐事的求助，没有任何暧昧的字眼。
干净得，有点不正常。
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发毛。
这会不会是他们删掉了什么？
33
我甚至想过去找陈浩。
我想冲到他面前，揪着他的领子，问他到底跟我老婆是什么关系。
但我忍住了。
在结果出来之前，我所有的行为，都只是一个笑话。
一个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可悲的丈夫的笑话。
34
第七天，鉴定中心打来电话，说结果出来了。
那一刻，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我一个人去的。
许静说她不想去，她在家等我。
我能感觉到，她也很紧张。
35
我拿着那个薄薄的牛皮纸信封，手抖得厉害。
我不敢在鉴定中心门口拆开。
我把车开到一个无人的河边，停下。
我点了根烟，抽了半包，才终于鼓起勇气，撕开了信封。
36
里面是一张纸。
我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结论。
那一行打印出来的黑色宋体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眼睛上。
“……根据DNA分析结果，排除林峰为彤彤的生物学父亲。”
37
排除。
排除。
这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脑袋上。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车窗外的景色，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快要爆炸的狂跳声。
38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回家的。
等我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客厅里。
许静坐在沙发上，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
“怎么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39
我没说话。
我只是把那张纸，扔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许静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
她慢慢地走过去，拿起那张纸，仔仔仔细细地看。
一遍。
两遍。
三遍。
40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最后，那张纸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飘飘悠悠地落在地毯上。
“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
“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
41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
“林峰，这不是真的！他们一定是搞错了！我们再去查一次！换一家！”
她的反应，很激烈。
激烈得，让我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了。
42
如果她问心无愧，她此刻的反应，应该是震惊，是愤怒，是觉得化验机构在胡说八道。
但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是发自内心的，对这个结果的否定。
仿佛这个结果，颠覆了她的认知。
43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许静，事到如今，你还要演吗？”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你不是说，彤彤是陈浩的吗？”
44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许静最后的防线。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对！对！”她连连点头，“一定是陈浩的！林峰，你信我，我……我那天晚上喝多了……就那一次，真的就那一次！”
她开始哭。
哭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跟你吵架，心里难受……陈浩他安慰我，我们就……”
45
我听着她的“坦白”，心里却没有任何波涛。
没有愤怒，没有伤心。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麻木。
原来，是真的。
我养了五年的女儿，真的是别人的。
我戴了六年的绿帽子，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46
“好。”
我说。
“既然你这么肯定，那我们就让陈浩，也去做个鉴定。”
47
许静愣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平静，这么干脆。
“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让他，也尝尝我现在的滋味。”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这对狗男女，干的好事！”
48
约陈浩出来，比我想象的要容易。
是我打的电话。
我用许静的手机。
我说，许静出事了，在XX医院，让他赶紧过来。
他果然来了。
风风火火地冲进我提前订好的咖啡馆包间里。
“阿静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然后，他看到了我身边，脸色惨白的许静。
49
“林峰？这是怎么回事？”
陈浩皱起了眉头，一脸的警惕。
我没跟他废话。
我把那份亲子鉴定陈诉的复印件，拍在了他面前。
“你自己看。”
50
陈浩拿起那张纸，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林峰，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指了指许静，“你身边的这位，我的好老婆，亲口承认，彤彤是你的种。”
51
“你胡说八道！”
陈浩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激烈得多。
他猛地站起来，指着许静，“阿静，你告诉他，这是不是真的？”
许静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是一个劲地哭。
52
陈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看着许静，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许静，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不是的……陈浩你听我解释……”许静哭着想去拉他的手，被他一把甩开。
53
我冷眼看着他们两个。
看着这对曾经在我面前“清清白白”的男女，此刻反目成仇。
我觉得无比的讽刺。
“别解释了。”
我说。
“解释没用。是与不是，我们再去鉴定一次。”
我把另一份文件推到陈浩面前。
“这是同意书，你签个字，我们现在就去。”
54
陈浩死死地盯着我。
半晌，他突然冷笑一声。
“好，林峰，我跟你去。”
他拿起笔，刷刷刷地在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倒要看看，等结果出来了，你这张脸，要往哪儿搁！”
55
第二次去鉴定中心，气氛比第一次还要诡异。
陈浩全程黑着脸。
许静则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而我，像个冷漠的看客，看着这场由我亲手导演的闹剧。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想要证明陈浩就是罪魁祸首？
然后呢？
跟他打一架？还是让他对我负责？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我需要一个真相。
一个完整的，不容置疑的真相。
56
这一次，等待结果的时间，似乎更长。
许静彻底瓦解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
我懒得管她。
我的世界，也已经塌了。
我开始处理我的东西。
我把我和许静的结婚照，从墙上摘下来，扔进了储物间。
我把她的衣服，她的化妆品，一件一件地，从主卧里清理出去。
这个家，已经没有她存在的痕迹了。
57
彤彤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她变得很黏我。
晚上睡觉，非要跟我睡在一起。
她抱着我的胳膊，小声地问：“爸爸，你是不是不要彤彤了？”
我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心如刀割。
“不会的，爸爸永远都要彤彤。”
不管她是谁的孩子，她叫了我五年爸爸。
这份感情，是真的。
58
结果，还是我一个人去拿的。
同样的信封，同样的位置。
我撕开它的时候，手竟然没有抖。
我已经麻木了。
再坏的结果，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59
我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那一行熟悉的黑色宋体字，再次映入我的眼帘。
“……根据DNA分析结果，排除陈浩为彤彤的生物学父亲。”
60
我愣住了。
足足愣了有五分钟。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情况？
不是我。
也不是陈浩。
那彤彤……到底是谁的孩子？
61
我拿着那份陈诉，像个游魂一样，回到了家。
许静听到开门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她的眼睛里，竟然带着一丝期待。
“怎么样？结果出来了吗？”
她似乎觉得，只要证明了彤彤是陈浩的，她就有了可以被原谅的理由。
62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个女人，陌生得可怕。
我把手里的陈诉，递给了她。
“你自己看吧。”
63
许静抢过陈诉，迫不及待地翻到最后一页。
当她看到那个“排除”的结论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嘴巴，微微张着，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那副心情，就好像有人告诉她，地球是方的。
“不……”
“这不可能……”
“怎么会……怎么会不是陈浩的？”
她一遍又一各处看着那几个字，仿佛想把那张纸看穿。
64
她傻眼了。
她是真的傻眼了。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她之前说的，彤彤是陈浩的孩子，不是为了脱罪的谎言。
而是她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
她以为，那个让她叛逆了我的男人，就是陈浩。
65
可现在，这个结果，把她最后的认知，也击得粉碎。
“怎么会这样……”
她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那天晚上……到底是谁……”
66
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最后一点恨意，也烟消云散了。
只剩下无尽的悲惨和荒谬。
我的婚姻。
我的家庭。
我的女儿。
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一个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荒唐的一夜情上。
我，林峰，活了三十五年，到头来，只是一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天大的笑话。
67
“许静。”
我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涛。
“我们离婚吧。”
68
许静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林峰，不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机会？”
我笑了。
“我给了你多少次机会？在你一次又一次地拿我和陈浩比力的时候，在你把我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的时候，在你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
“是你，亲手把它们全都扔掉了。”
69
“至于彤彤……”
我顿了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我会继续养。”
“她叫我五年爸爸，从今以后，她就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
70
许静彻底呆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提出要彤彤的抚养权。
“不……不行！”她尖叫起来，“彤彤是我的女儿！你不能抢走她！”
“你的女儿？”我冷冷地看着她，“你连她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当她母亲？”
“你让她以后怎么面对自己的人生？去面对一个连自己来历都说不清楚的母亲？”
71
我的话，像一把刀，字字句句，都扎在许静最痛的地方。
她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没有再看她一眼。
我转身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72
离婚的过程，异常顺利。
许静大概也知道，她没有任何资格跟我争。
她净身出户。
彤彤的抚养权，归我。
她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希望以后还能来看看彤彤。
我同意了。
我再恨她，也不能剥夺一个孩子见自己母亲的权利。
尽管，这个母亲，是如此的不堪。
73
办完手续那天，我们一起去学校接了彤彤。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以夫妻的名义，出现在彤彤面前。
彤彤看到我们，很开心。
“爸爸妈妈，你们一起来接我啦！”
她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许静。
许静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我能感觉到，她握着彤彤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74
我们找了一家餐厅，吃了散伙饭。
饭桌上，许静一直在给彤彤夹菜，眼睛却一刻也离不开她，仿佛想把她这辈子的样子，都刻在脑子里。
彤彤还太小，她不知道，这顿饭吃完，她的家，就散了。
她依然笑得没心没肺。
“妈妈，你今天怎么哭了呀？是不是爸爸又欺负你了？”
许静再也忍不住，抱着彤彤，哭得泣不成声。
75
我把彤彤拉到自己身边，对她说：“彤彤，以后妈妈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不能每天陪着你了，你要听爸爸的话，知道吗？”
彤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看着许静，许静已经哭得说不出话。
我说：“妈妈想你的时候，就会回来看你的。”
76
送许静走的时候，是在一个黄昏。
她拖着一个行李箱，站在小区的门口。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回头，深深地看了我和彤彤一眼。
然后，她转身上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跟我说一句话。
我们之间，也确实，无话可说了。
77
许静走后，我和彤彤的生活，还要继续。
我辞掉了那份需要经常加班的工作，换了一家离家近的公司。
薪水少了一些，但至少，我能每天准时回家，陪彤彤吃饭，给她讲睡前故事。
我开始学着做饭，学着给她扎辫子，学着开家长会。
我努力地，想把父亲和母亲的角色，都一肩扛起。
78
日子过得平静，但也辛苦。
很多个夜里，我看着彤彤熟睡的脸，心里都会涌起一阵迷茫。
我不知道，我做的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我养着一个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
我为了她，放弃了更好的职业发展。
我不知道，等她长大了，知道了真相，她会怎么看我。
她会不会恨我？会不会离开我？
79
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不能抛弃她。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80
大概过了半年，陈浩突然约我见面。
还是那家咖啡馆。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
“我找人查了。”
他开门见山。
“查彤彤的亲生父亲？”我问。
他点了点头。
81
“许静那天晚上，参加的是她们公司的年会。”
陈浩的声音很低沉。
“她确实喝了很多酒。后来，是她们公司的一个副总，姓张，送她回的酒店房间。”
“那个姓张的，第二天就辞职了，现在全家都移民去了加拿大。”
“时间，地点，都对得上。”
82
我静静地听着。
心里，竟然没有太大的波涛。
这个姓张的，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符号。
一个让我的人生，变得一团糟的，陌生的符号。
知道了是他，又能怎么样呢？
去找他对质？让他负责？
太可笑了。
83
“林峰，对不起。”
陈浩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
“虽然彤彤不是我的孩子，但这件事，我有责任。”
“如果不是我，一直跟许静走得那么近，让你产生了误会……”
“如果不是我，在她需要资助的时候，总是第一个出现，给了她依赖的错觉……”
“或许，你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84
我看着他。
这个我曾经恨之入骨的男人。
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他也很可悲。
他被自己最好的朋友，当成了一个幻想中的“罪人”。
被无辜地卷进了我们这场失败的婚姻里。
“不关你的事。”
我说。
“就算没有你，也会有李浩，王浩。”
“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是因为你。”
85
那天，我和陈浩聊了很久。
我们聊起了大学时的青葱岁月。
聊起了我们曾经共同的梦想。
聊起了这些年，各自生活的无奈和疲惫。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许静。
就好像，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在我们生命中出现过一样。
86
走的时候，陈浩对我说：“林峰，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资助的，随时找我。”
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但至少，我们之间的那份仇恨，已经放下了。
87
生活，还在继续。
彤彤上小学了。
她越来越懂事，也越来越漂亮。
她的眉眼，长得越来越像许静。
有时候，看着她的脸，我还是会恍惚。
会想起那个，曾经让我爱过，也让我恨过的女人。
88
许静偶尔会回来看彤彤。
每次，她都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她会陪彤彤去游乐场，去吃肯德基。
但她从来不敢在我家过夜。
她看着我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愧疚和不安。
我们之间，除了彤彤，再也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89
有一次，彤彤问我：“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跟我们住在一起？”
我沉默了很久。
我说：“因为爸爸和妈妈，有一些问题解决不了，分开住，对大家都好。”
“那你们还会和好吗？”
我摸着她的头，说：“彤彤，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完美的结局。”
“爸爸能包管的，就是爸爸会永远爱你，陪着你。”
彤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头埋进了我的怀里。
90
我知道，这个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戳破。
我不知道，到了那一天，我该如何向她解释这一切的荒唐。
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91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它慢慢抚平了我心里的伤口。
虽然，那道疤痕，永远都在。
我开始尝试着，去接受新的生活。
我报了一个周末的烹饪班，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
我开始带着彤彤去旅行，去看看这个世界。
我们的生活，简单，平淡，但也充满了温馨。
92
我再也没有想过，要去寻找那个姓张的男人。
对我来说，他已经不重要了。
彤彤的亲生父亲是谁，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是养大她的那个人。
是我，在她每一次生病的时候，抱着她跑医院。
是我，在她每一次哭泣的时候，给她擦眼泪。
是我，在她每一个成长的瞬间，都陪在她身边。
这份父爱，无关血缘。
93
有一天，我带着彤彤在公园里放风筝。
风很大，风筝飞得很高。
彤彤仰着头，看着天上的风筝，开心地大笑。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94
我的人生，或许有过一场巨大的不幸。
但上帝，也给了我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这个礼物，就是彤彤。
她是我生命里的光。
照亮了我曾经以为，已经一片黑暗的未来。
95
我不知道，许静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过。
但我已经，不再关心了。
我们的人生，早已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我只希望，她能安好。
究竟，她是彤彤的母亲。
96
至于我。
我会带着彤彤，好好地生活下去。
我会努力工作，给她最好的生活。
我会陪着她，长大，上大学，工作，嫁人。
我会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爸爸永远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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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的线，还在我手里。
彤彤的笑声，还在我耳边。
我看着远方，天空很蓝，云很白。
我知道，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虽然，它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
但，这就是生活。
充满了荒诞，充满了无奈。
也充满了，意想不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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