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三月,他的婚车和我的灵车相错而过,看到我黑白照那刻他疯了
我死了三个月了。魂魄这东西,轻飘飘的,没什么实感,像一缕被抽掉所有颜色的烟。
我飘在半空中,看着底下那条熟悉的马路。
雨丝斜斜地织着,敲在车窗上,洇开一片模糊的水花。
左边,一队长长的婚车,扎着俗气的粉色绸花,头车是辆崭新的宝马。
右边,一辆孤零零的黑色殡仪车,车头挂着我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我,笑得有点傻。
我的灵车。
周衍的婚车。
我们就这样,在一个初秋的雨天,狭路相逢。
婚车里的音乐声开得很大,是那首烂俗的《今天你要嫁给我》。
我猜,周衍现在一定笑得像朵花。
他终于得偿所愿,娶了他那位家境优渥、能帮他“少奋斗十年”的白月光。
而我,他那个为了他辞掉工作、陪他从一无所有走到今天的糟糠妻,终于酿成了一捧碍事的灰。
三個月前,我拿著確診報告,腦癌晚期,醫生說,還有半年。
那張薄薄的紙,重得像塊鉛,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和廉價飯菜混合的古怪氣味。
周衍接到我電話趕來時,臉上還帶著酒氣,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他一把抽過我手裡的報告單,眼神不是心疼,不是驚慌,而是煩躁。
“腦癌?林晚,你是不是搞錯了?”
我望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口像是被塞進了一大團浸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堵。
“醫生,這個……治療費用大概要多少?”他轉頭問旁邊路過的一個護士,語氣像是菜市場問價。
護士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報了個數。
周衍的臉色,瞬間比我這個癌症病人還難看。
他把我拖出醫院,一路塞進車裡,砰地關上車門。
“五十萬?林晚,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這是我聽到他說的第一句話。
不是“別怕,有我”,也不是“我們一起想辦法”,而是,我這個病,要了他的命。
我坐在副駕,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突然覺得很可笑。
我們結婚五年,我陪他住過一個月三百塊的地下室,吃過一箱能管半個月的泡麵。
他創業,我拿出我爸媽給我的嫁妝錢,眼睛都沒眨一下。
公司走上正軌,他說女人家家的,別在外面拋頭露面了,在家做做飯,打理打理家務,多好。
我就真的辭了那份前途光明的設計師工作,成了他口中的“賢內助”。
家裡每一分錢都是我精打細算省下來的。
我身上這件衣服,還是三年前打折時買的。
而他,西裝換得比誰都勤,手上的表也從幾百塊的石英,換成了上萬的機械。
他說,男人在外,行頭就是面子。
我信了。
可到頭來,我的命,在他眼裡,只值五十萬。
不,或許連五十萬都不值,只是個麻煩的數字。
“家裡有多少錢,你最清楚。”我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錢是要留著換房子的!還有我爸媽養老,哪一筆不是錢?”他猛地一拍方向盤,車子都跟著震了一下。
“所以,我的命就不是命了?”我氣得發抖。
他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用一種近乎施捨的語氣說:“先用中藥調理調理吧,我聽說好多癌症吃中藥吃好的,花錢少,還不傷身體。”
我被他這種鬥爭邏輯氣得直想笑。
那一刻,我心裡某個地方,咯嘣一聲,斷了。
從那天起,我們開始了冷戰。
我沒再提治療費的事,他也就心安理得地裝聾作啞。
他照常早出晚歸,有時候甚至夜不歸宿,只說是公司忙,要應酬。
我開始掉頭髮,噁心,嘔吐,整夜整夜地疼得睡不著。
有一次半夜,我疼得在床上打滾,實在受不了,想讓他送我去醫院。
我摸到床的另一邊,冰涼一片。
他根本沒回來。
我掙扎著爬起來,自己打了120。
急診室的燈慘白得晃眼,醫生給我打了止痛針,我才勉強缓過來。
我一個人躺在觀察室的病床上,望著天花板,眼淚就那麼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我給他打電話,響了很久才接。
那邊很吵,有音樂,有女人的笑聲。
“喂?大半夜的幹嘛?”他的聲音很不耐煩。
“周衍,我在醫院。”我的聲音帶著哭腔。
“又怎麼了?林晚你能不能別這麼嬌氣,我這邊陪客戶呢,很重要!”
“我……”
“行了行了,沒死就掛了,我忙著呢!”
電話被他粗暴地掛斷了。
我拿著手機,愣了足足有幾分鐘,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涼透了。
第二天,他回來了,帶著一身的酒氣和陌生的香水味。
我坐在沙發上,一夜沒睡。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那副不耐煩的樣子。
“你怎麼在客廳?”
“昨晚,是誰?”我盯著他的眼睛。
他眼神閃躲了一下,“什麼是誰?都說了陪客戶!”
“是白薇吧。”我平靜地說出這個名字。
白薇,他公司新來的實習生,長得漂亮,嘴也甜,聽說家裡是開公司的。
他臉色變了,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
“你胡說八道什麼!林晚,你現在是越來越不可理喻了!”
“我胡說?”我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你脖子上的口紅印,也是客戶留的?”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臉色由白轉紅,再由紅轉青。
惱羞成怒。
“是又怎麼樣!”他破罐子破摔,“林晚,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面黃肌瘦,死氣沉沉,哪個男人看了會有胃口?”
“我這樣是為了誰?周衍,你良心被狗吃了嗎!”我尖叫起來,把茶几上的杯子掃到地上。
“你發什麼瘋!”他一把推開我,“我早就受夠你了!要不是看你快死了,我早跟你離婚了!”
我被他推得一個踉蹌,撞在牆上,後腦勺一陣劇痛。
世界天旋地轉。
他那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插進我的心臟,還來回攪了幾下。
原來,他不是不知道我快死了。
他是在等我死。
我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醒來,還是在醫院。
這次陪在我身邊的,是我的閨蜜,蘇晴。
她眼睛紅得像兔子,抓著我的手,一個勁地掉眼淚。
“晚晚,你怎麼這麼傻!這種渣男,你還為他瞞著!”
我才知道,是蘇晴不放心我,來家裡看我,才發現我暈倒在客氣,把我自己送來的。
而周衍,早就不見了蹤影。
我躺在病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移動的光影,突然覺得一切都沒意思透了。
我這一生,好像就是個笑話。
我掏心掏肺地對一個人好,結果那個人,盼著我早點死。
“晴晴,幫我個忙。”我對蘇晴說。
“你說!”
“幫我找個律師,我要立遺囑,還有,離婚。”
蘇晴愣住了,隨即重重地點了點頭。
“早就該這樣了!”
周衍是在三天後才出現在醫院的。
他提著一籃子水果,臉上帶著虛偽的關切。
“晚晚,你怎麼樣了?那天是我不好,我喝多了。”
我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律師在路上了,我們談談離婚吧。”
他臉上的心情僵住了。
“離婚?林晚,你鬧夠了沒有!你都這樣了,還折騰什麼?”
“就是因為我這樣了,才不想再噁心自己。”我冷冷地說。
“你!”他氣得臉色發青,“行,離婚可以!房子是婚前財產,歸我。車子是我名字,歸我。存款,你治病也花得差不多了,一人一半。”
我笑了。
“周衍,你大概忘了,這房子首付,有二十萬是我爸媽出的。”
“那又怎麼樣!房本上寫的是我的名字!”他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還有,我嫁給你這五年,你公司每年的分紅,都算夫妻共同財產。我諮詢過律師了,我可以分走一半。”
他的臉色,終於從青變成了黑。
“林晚,你算計我!”
“我只是拿回我應得的。跟你這種人,不必講情面。”
那場離婚官司,打得異常艱難。
他請了最好的律師,企圖把所有財產都轉移到他父母名下。
我拖著病體,一次次出庭。
法官看著我蒼白的臉,和厚厚的病歷,眼神裡滿是同情。
最後的判決下來,我分到了我應得的那一部分。
雖然不多,但足夠我支付接下來的治療費用了。
拿到判決書那天,周衍在法院門口攔住我。
“林晚,你真夠狠的。”他咬牙切齒地說。
“比不上你。”我淡淡地回了一句,轉身就走。
我以為,我和他之間,就這樣結束了。
我沒想到,他能無恥到那個地步。
我媽來看我,帶來一個讓我震驚的消息。
周衍和他媽,到處跟親戚朋友說,說我得了絕症,是我自己生活不檢點,還卷走了家裡所有的錢,害得他身無分文。
我媽氣得渾身發抖,“這家人,怎麼能這麼不要臉!”
我氣得眼前發黑,一口血湧上喉嚨。
那些曾經對我噓寒問暖的親戚,現在看我的眼神都帶著鄙夷和疏遠。
我成了他們口中那個“水性楊花、心腸歹毒”的女人。
而周衍,成了那個被我拋棄的、可憐的受害者。
他用這種方式,把我徹底釘在了恥辱柱上。
我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覺得這個世界荒謬得可笑。
我的病,越來越重了。
化療的副作用讓我痛不欲生,頭髮大把大把地掉,最後索性剃光了。
我看著鏡子裡那個陌生的、憔悴的自己,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初沒有遇見周衍,我會不會是另一番模樣。
至少,我還能拿著畫筆,畫我喜歡的畫。
至少,我還能驕傲地活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流言蜚語和病痛的折磨中,等待死亡。
蘇晴幾乎每天都來看我。
她給我講外面的事,給我讀書,給我放音樂。
有一次,她欲言又止地看著我。
“晚晚,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說吧,我現在還有什麼是承受不了的。”我自嘲地笑了笑。
“周衍……他要結婚了。”
我愣住了。
“和那個白薇?”
蘇晴點了點頭。
“聽說,婚禮就定在下個月。搞得還挺隆重。”
我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倒不是還愛他。
只是覺得,噁心。
我還在這裡苟延殘喘,他卻已經迫不及待地,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我這段用生命走過的婚姻,對他來說,就像一件穿舊了的衣服,脫下來,扔掉,眼睛都不眨一下。
“渣男!”蘇晴氣得直罵,“他就不怕遭報應嗎!”
我沒說話,只是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報應嗎?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快撐不下去了。
我死的那天,天氣很好。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暖洋洋的。
蘇晴握著我的手,給我念我最喜歡的一首詩。
“……當我死去,親愛的,你切莫為我歌唱……”
我聽著聽著,就覺得眼皮越來越重。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我又回到了大學時代。
陽光正好,我坐在畫室裡,畫板上是我最愛的向日葵。
周衍穿著白襯衫,推門進來,對我笑。
“林晚,做我女朋友吧。”
我醒了。
不,是靈魂出竅了。
我看到自己的身體,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像一尊睡著的雕像。
蘇...晴趴在床邊,哭得撕心裂肺。
我想去抱抱她,卻從她的身體裡穿了過去。
原來,人死後,真的有靈魂。
我的葬禮很簡單。
除了我爸媽和蘇晴,沒有幾個人來。
周衍和他家的人,一個都沒出現。
我媽哭得幾度昏厥,我爸一夜之間,白了頭。
我看著他們,心如刀割,卻無能為力。
我只能飄在他們身邊,一遍各处說著“對不起”。
他們聽不見。
葬禮結束後,我跟著蘇晴回了家。
我看著她把我所有的東西,一件件小心翼翼地收起來。
我的畫,我的書,我用過的那支畫筆。
她抱著我的相框,哭得像個孩子。
“晚晚,你放心,我不會讓那個渣男好過的。”
我不知道她想做什麼。
直到周衍婚禮那天。
我飄在半空中,看著我的靈車和他的婚車,交錯而過。
那一瞬間,我沒有憤怒,也沒有不甘。
只有一種徹骨的悲涼。
就像看了一場與自己無關的鬧劇。
我跟著他的婚車,一路到了酒店。
婚禮現場佈置得富麗堂皇,鮮花,香檳,衣香鬢影。
周衍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意氣風發地站在門口,迎接賓客。
新娘白薇,穿著潔白的婚紗,挽著他的手臂,笑靨如花。
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誰能想到,這個風度翩翩的新郎,是個盼著自己前妻早死早超生的劊子手呢?
婚禮進行曲響起。
周衍挽著白薇,走上紅毯。
司儀在台上說著千篇一律的祝福語。
台下的賓客,鼓掌,微笑,一片和諧。
我飄在他們頭頂,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突然,婚禮現場的大螢幕,亮了起來。
原本應該播放新人甜蜜婚紗照的螢幕上,出現的,卻是我的照片。
第一張,是我大學時的樣子,扎著馬尾,笑得無憂無慮。
第二張,是我們剛結婚時的合照,我依偎在他懷裡,滿眼都是幸福。
第三張,是我躺在病床上,剃光了頭髮,瘦得脫了形。
……
一張張照片,像一部無聲的電影,放映著我短暫的一生。
現場的氣氛,瞬間凝固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周衍的臉色,刷地一下,白了。
他轉頭,對著後台的工作人員大吼:“怎麼回事!快關掉!關掉!”
可是,沒人理他。
螢幕上的照片,還在繼續。
最後,畫面定格在我那張黑白的遺照上。
照片下面,是一行醒目的大字:
“周衍,恭祝新婚,我死得瞑目了。”
照片旁邊,開始滾動播放我的病歷,還有周衍的銀行流水。
每一筆醫療費的催繳單,和他每一筆給白薇買奢侈品的消費記錄,都清清楚楚地對比著。
證據確鑿,無可辯駁。
全場嘩然。
“天哪!這男的是人嗎?老婆生病不給治,還有錢結婚?”
“這不是周衍嗎?他不是說他老婆卷錢跑了嗎?”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太噁心了!”
白薇的臉色,比周衍還難看。
她看著螢幕,又看看身邊的周衍,眼神裡滿是震驚和厭惡。
“周衍,這……這是真的嗎?”
周衍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母親,那個曾經指著我鼻子罵我“不下蛋的雞”的女人,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現場亂成一團。
而周衍,他死死地盯著螢幕上我的黑白照片,眼睛瞪得像銅鈴,布滿了血絲。
他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不,他不是在懺悔。
我能感覺到,他不是愧疚,也不是悲傷。
而是一種極致的恐懼和憤怒。
他精心打造的完美形象,他苦心經營的“深情受害者”人設,在這一刻,被撕得粉碎。
他完了。
身敗名裂。
“啊——!”
他突然像瘋了一樣,抱著頭,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他衝向螢幕,想把它砸爛,卻被幾個保安死死按住。
他就那麼被按在地上,像一條狼狽的狗,掙扎著,嘶吼著,眼淚鼻涕流了一臉。
“林晚!林晚你這個賤人!你死了都不放過我!”
我飄在空中,靜靜地看著他。
這就是我愛了整整八年的男人。
可笑,又可悲。
白薇把手上的捧花,狠狠地砸在他臉上。
“周衍,我們完了!”
她提著婚紗,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婚禮現場。
賓客們也紛紛離席,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圾。
偌大的婚禮現場,轉眼間,只剩下他和他那暈倒的母親,還有滿地的狼藉。
我看到蘇晴,穿著一身黑色的裙子,從後台走了出來。
她走到周衍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周衍,這是我送你的新婚禮物,喜歡嗎?”
周衍抬起頭,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她。
“是你!是你搞的鬼!”
“是。”蘇晴冷笑一聲,“我只是,把真相還給大家而已。”
“晚晚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就這麼被你們一家子畜生給毀了!你這種人,就該下地獄!”
說完,她轉身,瀟灑地離開了。
周衍還在地上嘶吼著,罵著,像一條真正的瘋狗。
我看著他,心裡沒有一絲波瀾。
恨嗎?
好像也沒那麼恨了。
當一個人,讓你徹底失望透頂的時候,剩下的,就只有漠然了。
一道白光,從天而降,籠罩住我。
我知道,我該走了。
我最後看了一眼這個讓我愛過、恨過、痛過的人間。
周衍,再見了。
願我們,永生永世,再不相見。
……
(一年後)
墓園。
一個瘦削的男人,跪在一座新墳前。
墳前的黑白照片上,女孩笑靨如花。
男人撫摸著照片,喃喃自語。
“晚晚,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泛黃的設計圖。
那是很多年前,林晚為他設計的第一件西裝的圖稿。
他一直留著。
“晚晚,你回來好不好……我把一切都還給你……”
回答他的,只有蕭瑟的風聲。
不遠處,蘇晴拿著一束向日葵,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眼神酷寒。
她身邊的男人,輕輕攬住她的肩膀。
“走吧,別讓這種人,髒了晚晚的輪迴路。”
蘇...晴點點頭,將向日-葵放在墓碑前,轉身離開。
陽光下,那束向日葵,開得格外燦爛。
就像那個叫林晚的女孩,曾經那樣,熱烈而明媚地,活過。
我沒想到,我還能“看”到後續。
那道白光之後,我並未消散,也未去輪迴,而是像被困在一個透明的氣泡裡,以上帝視角,看著這齣鬧劇的尾聲。
周衍是真的瘋了。
不是裝的。
婚禮那場鬧劇之後,他成了全市的笑柄。
白薇家動用關係,讓他徹底在行業內混不下去。
他丟了工作,沒了房子,以前那些稱兄道弟的朋友,見到他都繞道走。
他媽受不了刺激,中風了,半身不遂,躺在床上,每天除了罵他,就是哭。
他從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變成了一個潦倒落魄的酒鬼。
他開始頻繁地去我的墓地。
一開始是咒罵,罵我毀了他的一切。
後來是哀求,求我原諒他,求我回來。
再後來,他開始出現幻覺。
他總覺得,我還在家裡。
他會對著空無一人的沙發說:“晚晚,我回來了。”
他會多擺一副碗筷,往裡面夾菜,說:“晚晚,嚐嚐這個,你最喜歡的。”
他會在我以前的畫室裡,待上一整天,撫摸著我未完成的畫稿,一言不發。
鄰居們都說,周衍是思念亡妻,思念成疾,是個“情種”。
只有我知道,他不是思念我。
他是被壓垮了。
被他那可悲的自尊心,和他那永遠無法彌補的罪孽感,徹底壓垮了。
他懷念的,不是我這個人。
而是那個,被他親手毀掉的,原本可以擁有的一切。
那個,無條件崇拜他、支持他、包涵他的我。
那個,能讓他心安理得享受一切,卻不用付出任何代價的我。
說到底,他愛的,從始至終,都只有他自己。
我看著他一天天消沉,一天天頹廢,心裡竟然生不出一絲快意。
只覺得,荒唐。
人啊,為什麼總是要等到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不,他不是珍惜。
他只是後悔。
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讓他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
如果我的死,沒有被公之於眾,如果他順利地娶了白薇,走上人生巔峰。
他會記得我嗎?
或許會在某個午夜夢迴,偶爾想起,有這麼一個女人,為他付出了一切,最後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他的生命裡。
然後,第二天醒來,繼續他光鮮亮麗的人生。
我對他,早已沒有了任何期待。
蘇晴偶爾會來看我。
她會帶來最新鮮的向日葵,跟我說說她最近的生活。
她的事業越來越好,成了業內小有名氣的策展人。
她身邊,也有了一個很愛她的人。
那個人,我看著眼熟,想了很久才想起來,是我們大學時的學長,當年還追過蘇晴。
看著他們站在一起,郎才女貌,我由衷地為她高興。
她值得最好的。
有一次,她看著我的照片,輕聲說:“晚晚,你知道嗎,周衍把他媽送進了養老院,自己一個人住在你們以前的那個小房子裡,整天喝酒,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很多人都說他可憐,說他對你用情至深。可是晚晚,我知道,他活該。”
“這不是報應,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是啊,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從他決定放棄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今天的結局。
我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像一個置身事外的觀眾。
時間,對我來說,已經失去了意義。
我不知道自己會以這種形態,存在多久。
或許,直到我徹底忘記了周衍,忘記了這段不堪的過往,我就能真正地解脫了。
又是一個雨天。
和我們婚車與靈車相遇那天,一樣的雨。
周衍又來了。
他比上一次,更加憔悴。
身上穿著一件又髒又舊的風衣,鬍子拉碴,眼窩深陷,渾身散發著一股酸臭的酒氣。
他沒有跪下,只是靜靜地站在我的墓碑前,任由酷寒的雨水,打濕他的頭髮和衣服。
他就那麼站著,站了很久很久。
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像。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他終於動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錦盒。
打開,裡面是一枚鑽戒。
是我當年,看中很久,卻捨不得買的那一枚。
他曾答應我,等公司上市了,就買給我。
我等到死,也沒等到。
他把戒指,輕輕地放在我的墓碑前。
然後,他笑了。
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晚晚,我來陪你了。”
他說完,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藥瓶,把裡面的藥,盡數倒進了嘴裡。
我震驚地看著他。
他靠著我的墓碑,緩緩地坐了下來。
雨水,沖刷著他蒼白的臉。
他的呼吸,越來越弱。
眼神,也開始渙散。
他看著我的照片,嘴唇翕動著,像是在說著什麼。
我湊近了,才聽清。
他說的是:“對不起……”
然後,他的頭,無力地垂了下去。
再也沒有了氣息。
我飄在空中,看著他倒在我的墓碑前,身體一點點變冷,心裡五味雜陳。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他用這種方式,為他的人生,畫上了一個句號。
可笑的是,直到最後一刻,他還想用死亡,來綁架我,來證明他的“深情”。
周衍,你錯了。
你的死,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我不會為你感到高興,也不會為你感到悲傷。
因為,你早就在我心裡,死過一次了。
一陣風吹過,我的魂魄,感覺更輕了。
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模糊。
我知道,這一次,我是真的要走了。
我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世界。
看到了蘇晴和學長,正在佈置他們溫馨的小家。
看到了我白髮蒼蒼的父母,互相攙扶著,在公園裡散步。
看到了,陽光穿透雲層,灑向大地。
真好。
我笑了。
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輕鬆的笑。
再見了,我曾經愛過的一切。
再見了,這個不完美,卻依舊值得留戀的世界。
若有來生,我只想做一棵樹,或一朵雲。
靜默,自在。
再也不為任何人,動一次心。
……
第二天,墓園的管理員發現了周衍的屍體。
警察來了,拉起了警戒線。
很快,這件事就成了不大不小的新聞。
《男子疑因思念亡妻,在其墓前服藥自盡》
多麼淒美,多麼動人。
一時間,周衍成了所有人口中的“情聖”。
無數人為他的“愛情”,感動落淚。
他們自發地來到我的墓前,獻上鮮花,點燃蠟燭。
他們說,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能被一個男人,如此深愛。
他們甚至人肉出了蘇晴,謾罵她,攻擊她,說她是破壞別人愛情的惡毒女人。
蘇晴的生活,被攪得一團糟。
她關了社交帳號,換了手機號碼,甚至不敢出門。
我以一種虛無的狀態,看著這場由周衍的死,引發的,更加荒唐的鬧劇。
我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這個世界,從來不缺真相。
缺的,是願意相信真相的人。
人們只願意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故事。
而周衍,用他的死,為自己編造了一個最完美的“愛情故事”。
他贏了。
用最鄙俚的方式,贏得了身後名。
我成了他故事裡,那個被深愛的,幸福的女主角。
而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成了反派。
多麼諷刺。
我看到蘇晴,一個人來到我的墓前。
她看著那些鮮花和蠟燭,看著那些陌生人留下的祝福卡片,臉上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深深的疲憊和悲伤。
“晚晚,我是不是很沒用?”她對著我的照片說,“我以為,我幫你討回了公道。可結果,卻是這樣。”
“他們都在罵我,說我毀了你的愛情。晚晚,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我想告訴她,你沒錯。
錯的是這個顛倒黑白的世界。
可是,我說不出口。
我的魂魄,越來越淡,幾乎要化作虛無。
就在我以為,我就要這樣徹底消失的時候。
一件事,發生了。
一個小報的記者,不知道從哪裡,挖出了周衍母親的下落。
他去了那家養老院。
那個曾經氣焰囂張的老太太,如今中風癱瘓在床,口齒不清,生活不能自理。
記者給了護工一些錢,從護工口中,套出了驚人的內幕。
原來,周衍在自殺前,去養老院看過他母親。
那不是一次溫馨的母子告別。
而是一場歇斯底里的爭吵。
周衍向他母親要錢,他想東山再起。
他母親不給,把存摺藏得死死的。
她罵周(衍是個窩囊廢,為了個死人,把好好的家給毀了。
周衍被激怒了,他說,如果不是你當初一直在我耳邊吹風,讓我別給林晚治病,事情怎麼會到這一步!
老太太也尖叫起來,說,我那是為你好!那個女人就是個掃把星!克夫!
母子倆,把所有的不堪,所有的齷齪,都袒露在了護工的錄音筆下。
這段錄音,被記者曝光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輿論,瞬間反轉。
那個被塑造成“情聖”的男人,轉眼間,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那些曾經為他感動流淚的人,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騙和侮辱。
他們衝到我的墓前,把我那些“幸福”的證明,砸得粉碎。
他們轉而去攻擊周衍的母親,那家養老院,被圍得水泄不通。
一場鬧劇,以另一場更盛大的鬧劇,收場。
我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心中,再無波瀾。
公道?
真相?
對我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在乎的人,平安,幸福。
我看到,蘇晴的生活,終於恢復了平靜。
那個學長,一直陪在她身邊,給了她最溫暖的依靠。
我看到,我爸媽,走出了失去我的陰影,開始規劃自己的晚年生活。
他們報了老年大學,學畫畫,學書法,把日子過得充實而有趣。
這就夠了。
我的魂魄,在陽光下,一點點消散。
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
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和釋然。
周衍,林晚。
這兩個名字,連同那些愛恨情仇,都將化作塵埃,消散在風裡。
如果有來生……
不,不要有來生了。
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歸於虛無。
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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