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荣国府偏院的青砖地上已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平儿轻手轻脚收拾着铜盆,盆中热水腾起的雾气氤氲了半张浮肿的脸——这是昨夜被凤姐儿用银簪子"指点"过的痕迹。当贾琏打着哈欠从她跟前踱过时,衣摆带起的晨风掀开她领口的淤青,倒像极了大观园里被夜雨打蔫的海棠花。
一、活体祭坛:被明码标价的青春
在扬州盐商周家的账本里,通房丫鬟的标价后头总跟着个括弧,里头用蝇头小楷写着"三年期"。这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少女被量体裁衣的屈辱。十五岁的云锦至今记得,老嬷嬷用缠红线的软尺丈量她身量时的眼神,活像在打量一匹待售的绸缎。"胸围三尺二,暖床正合适;腰围一尺六,当个伴读丫头。"红线绕过她尚在抽条的胸脯时,她听见母亲在门外数银子的脆响,五两雪花银,买断了一个女儿的人生。
最荒诞的"成人礼"发生在洞房前夜。苏州知府家的偏院里,新来的通房要饮下掺着麝香的坐胎药。药汤滚烫,却烫不过嬷嬷们刻薄的话:"姑娘们要学那春蚕,不吐尽最后一根丝,可不敢说歇息。"有倔强的姑娘打翻药碗,当夜就被绑在紫檀屏风上,眼睁睁看着喜烛将卖身契烧成灰烬。烟灰落在绣着并蒂莲的肚兜上,烫出个焦黑的洞,倒像极了她们被阉割的人生。
二、尊严绞杀:日常里的凌迟
严世蕃府上的"美人盂"堪称人间魔窟。这口纯金痰盂终日由八名通房轮值捧着,主人咳嗽时,她们必须用朱唇接住飞溅的痰液。十六岁的翠儿永远记得那个雪夜,金盂边缘嵌进她下巴的瞬间,血珠滴在波斯地毯上,竟被说成"明年春日的牡丹"。更骇人的是晋商乔家的"净桶仪式",通房们需赤足踩碎冰凌,用体温焐热马桶圈。玉漱溺亡那日,浮肿的尸体上还挂着主母赏的东珠耳坠,珠光映着水面油花,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些屈辱在《红楼梦》里化作平儿跪着熨烫衣裳的身影,化作香菱被改名时的沉默,化作袭人整理汗巾时眼底的死寂。当贾宝玉在太虚幻境初尝禁果时,可曾想过屏风后那双偷看的眼睛?那是整个封建礼教对女性身体的公开处刑,是吃人的规矩在闺房里竖起的牌坊。
三、生育炼狱:血肉筑就的天梯
杭州绸商林家的产房是座活人祭坛。通房临盆时,产床四角拴着铁链,铁链长度精确到寸——生下男婴方得自由。红菱第三次生产时,用碎瓷片划开肚皮保住幼女,主母却将婴孩塞进她怀里:"好歹让你当回娘。"最诛心的是"认母大典",通州米商陈家的长孙抓周时撕碎通房绣娘的百家衣,正房太太却笑赞:"到底是嫡子,知道谁才是亲娘。"当绣娘被灌下哑药,她与亲儿的距离,比大观园的围墙还要厚重千百倍。
这些血泪在《金瓶梅》里化作庞春梅的狂笑,在《醒世姻缘传》中化作狄希陈的荒唐,却在史册里连个笔画都难寻。当现代女性在产房迎接新生命时,可曾想起那些被铁链锁住的先驱?她们的子宫是阶级跃升的筹码,她们的乳汁是权力游戏的祭品,她们的骨血成了封建礼教最肥沃的养料。
四、暮年废墟:被咀嚼的残渣
通房的黄金岁月不过弹指五年。十八岁生辰那日,云锦被抬进柴房,听见管事嬷嬷清点"库存":"这个腰粗了,那个奶水干了,都送去南边庄子。"所谓的庄子,实则是个人肉作坊。有位熬到三十岁的"高龄"通房,因懂保养被献给京官,换得三车绸缎。最讽刺的是平儿的结局,当她捧着凤姐的妆奁嫁给贾琏时,袖中藏着的剪刀刺向的,是整个吃人的制度。
通房制度消亡百年后,紫禁城地砖下仍渗着她们的血泪。当现代女性在职场争取平等时,不妨想想那些被锁在锦绣牢笼中的先辈。她们的镣铐是用礼教与欲望锻造的,但她们的血泪浇灌出了今天女性绽放的土壤。那些在血色罗帐中消逝的"半个人",终将在历史长河中拼凑出完整的人性图腾——就像黎明前的星子,虽已陨落,却永远闪耀在文明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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